文/袁晨钧  成峰  许汝荃

　　在英国，虚拟货币应用已经遍及各种犯罪领域，其中毒品贩运、诈骗、洗钱、人口贩运以及针对儿童的网络犯罪中尤为活跃。这些犯罪行为不仅扰乱了经济金融秩序，也对社会安全和公共利益构成了严重威胁。

　　一、英国虚拟货币犯罪现状

　　在过去5年里，英国警方在刑事调查过程中成功缴获了价值近十亿英镑的资产，其中三分之一为比特币和其他虚拟货币。从实际缴获情况来看，比特币占据了英国所缴获的虚拟货币价值的绝大多数，占比高达九成以上。此外，还有少量的以太坊、达世币和门罗币等虚拟货币被警方没收。
　　同时，在英国的48个警察部门中，有12个部门在过去5年内报告称缴获了虚拟货币，按照缴获时的价值计算，总金额超过了3.22亿英镑。鉴于还有15个警察部门未作出回应，因此实际金额可能更高。
　　英国警方缴获的虚拟货币中，最为常见的犯罪来源包括毒品交易、勒索、洗钱、庞氏骗局、偷窃虚拟货币以及绑架赎金等。这些犯罪活动利用了虚拟货币的匿名性和跨境交易的特点，为犯罪分子提供了隐藏身份和逃避法律制裁的机会。
　　其中，毒品交易是虚拟货币犯罪应用的一个重灾区。证据表明，比特币、以太坊和门罗币等虚拟货币已成为许多毒贩和勒索者的首选货币。这种非法贸易不仅涉及麻醉品和精神活性物质，还包括其前体物质。虚拟货币的匿名性被认为是促进毒品非法贸易的一个重要因素。
　　洗钱是虚拟货币犯罪应用的另一个重灾区，在英国警方侦办的案件总数中与欺诈行为合并占比达到了21%。英国警方认为，每年有约800亿至1000亿英镑的非法资金通过英国金融体系进行清洗。然而，令人震惊的是，这些资金中成功被识别和拦截的比例不足1%。大量分析认为，这一现象与虚拟货币的广泛使用密切相关。
　　2024年3月18日，英国法院对42岁的华裔英国女子简雯进行了判决，确认其参与洗黑钱罪名成立。据英国警方透露，在调查过程中，他们查获了超过6.1万枚比特币，总价值约34亿英镑。这些款项据称来自一个诈骗集团，在2014年至2017年期间欺骗了近13万名中国投资者。值得注意的是，英国警方早在2018年10月就获取了简雯的比特币钱包，但直到2021年5月，调查人员才能够开始对这些钱包进行审查，进而发现了巨额价值的比特币，并意识到他们成功破获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虚拟货币案件。
　　英国警方判断，随着虚拟货币市场的发展，它已成为传统金融交易市场的替代平台，吸引了犯罪分子用于洗钱、资助恐怖主义、资助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以及腐败等非法利润的获取。

　　二、执法挑战

　　英国警方正在采取一系列措施来加强对虚拟货币犯罪的打击力度，其中很多挑战也是扑面而来，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技术挑战
　　虚拟货币基于区块链技术，具有去中心化、匿名性、全球可兑换性等特点，这些特性使得追踪和调查虚拟货币交易变得更加复杂。警方需要具备相应的技术知识和专业技能，还需要持续调动大量资源，才能有效监测和分析虚拟货币的流向。而且，即便政府不断加大资源投入增强虚拟货币案件侦办，也难以跟上虚拟货币技术手段的发展。虚拟货币本身存在及运行方式正变得更加多样化、技术性更强、更加复杂，警方使用的技术工具无法适应所有虚拟货币案件侦办的需要。

　　（二）法律争议
　　关于虚拟货币的法律地位，包括英国在内的许多国家尚未达成共识。这种情况在法律适用、证据搜集、赃款追缴等方面引发了一系列问题和挑战。比如，法律上需要明确虚拟货币是否享有与法定货币同等的法律地位，以及如何对虚拟货币交易过程中涉及的法律责任进行规范和界定。

　　（三）国际合作难
　　虚拟货币的跨国性质要求英国警方与其他国家的执法机构进行合作。然而，不同国家间法律体系的差异、管辖权争议以及国际合作机制的不完善，都给跨国调查和取证带来了挑战。

　　（四）监管挑战
　　虚拟货币市场的快速变化和创新速度，对现有的监管框架提出了挑战。英国警方需要与金融监管机构密切合作，共同应对虚拟货币交易所和相关服务提供商的监管问题。

　　（五）证据搜集难
　　虚拟货币交易的匿名性和技术复杂性使得证据搜集变得困难。犯罪分子可能利用加密通信工具进行单线联系，交易过程隐蔽，难以提前感知和追踪。

　　（六）赃款追缴和处置难
　　由于虚拟货币的特殊性，赃款的追缴和处置也面临难题。例如，如何准确认定犯罪数额，以及在查扣涉案虚拟货币后如何依法处置。

　　三、应对措施

　　为了应对这些难题，英国警方正在采取一系列措施，包括期待加强与金融监管机构的合作、提升技术能力、推动相关立法和国际合作，以及部署专门团队和加强专业培训等。

　　（一）加强与金融监管机构的合作
　　英国于2002年制定的《犯罪收益法》赋予警方在怀疑资金涉及犯罪活动时，即便缺乏定罪证据，亦可对相关资金进行扣押的权力。然而，在涉及扣押非现金资产，如虚拟货币等方面，其权限范围受到一定的限制。针对此情况，英国一名资深网络安全顾问杰克·摩尔指出：“尽管警方在虚拟货币调查领域取得了显著进展，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没收财产的最终环节往往面临执行困难。”
　　鉴于虚拟货币在英国尚未得到有效监管，投资者在账户遭受黑客攻击时，往往难以借助消费者保护法来维护自身权益，这种情况给英国警方的执法工作带来了诸多不确定性。英国警方寄望于实施并落实新的监管框架，能够更有效地保障虚拟货币用户的安全，并为警方的执法行动提供更具操作性的支持。

　　（二）提升技术能力
　　传统侦查技术在应对新型涉虚拟货币犯罪活动时显得捉襟见肘。英国警方指出，虚拟货币的核心设计在于保障其交易过程的高度安全性和私密性，以防止任何形式的拦截。由于现行技术无法对虚拟货币设置后门，一旦嫌疑人拒绝透露加密密钥，即使警方发现了相关钱包，也难以破解其中的内容。这无疑给警方的执法工作带来了严峻的挑战。通过传统的财务审查手段抓获犯罪嫌疑人后，若犯罪分子坚守加密密钥的秘密，他们在出狱后仍有可能获得巨大的经济利益，这无疑加大了打击此类犯罪的难度。
　　因此，英国警方针对已知嫌疑人采取了更高级的监控技术、开放了更多的情报资源，并提升了对嫌疑人参与度的分析，这些措施对于发现更确凿的证据和有效追回扣押资金具有积极作用。然而，必须指出的是，在当前情况下，这些行动所需的成本可能远超可回收的金额，导致资源投入与案件侦破收益之间存在显著的不均衡现象。
　　在调查工具的运用上，警方秉持着高度的国家安全意识，率先建立了符合国家层面安全标准的虚拟货币存储机制。为确保在调查过程中扣押的虚拟货币安全无虞，警方倾向于与业界知名的数字资产托管机构展开合作。通过利用这些机构的专业服务，警方得以获得更为稳健且合规的虚拟货币存储方案。此举不仅显著提升了警方在处理虚拟货币相关案件时的操作能力和法律合规性，更展现了警方对新技术应用的开放态度和维护金融安全、社会稳定的坚定决心。
　　目前，借助数字资产托管机构的专业服务，警方已经能够确保调查过程中收缴的虚拟货币得到安全、合规的管理，从而有效杜绝资产流失和非法利用的风险。

　　（三）推动相关立法和国际合作
　　英国警方积极推动本国政府通过立法，增强执法机构的权力，提高打击虚拟货币犯罪的效率。2023年之前，英国警方侦办虚拟货币的立法依据主要包括《反洗钱法》《反恐法》《网络犯罪法》等相关法律法规。其中，《反洗钱法》规定了金融机构和特定业务领域的反洗钱义务，包括虚拟货币交易平台。《反恐法》规定了金融机构和特定业务领域的反恐义务，包括虚拟货币交易平台。《网络犯罪法》规定了网络犯罪的定罪和处罚，包括虚拟货币相关的犯罪。英国警方侦办虚拟货币的政策依据主要包括英国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网络安全战略》等相关政策文件。其中，《国家安全战略》将虚拟货币列为国家安全的重要威胁之一。  
　　2023年10月26日，英国国王签署了《经济犯罪和企业透明度法案》（UK Economic Crime and Corporate Transparency Act，以下简称“ECCTA法案”）。该法案的正式生效，对英当局在司法管辖范围内打击洗钱、欺诈和其他经济犯罪行为产生重大影响。比如，ECCTA法案引入了几项直接针对企业和个人施行欺诈行为的刑事案件罪名，甚至还引入了一项新罪名：未能防止欺诈罪，它得到了英国严重欺诈办公室和英国皇家检控署的支持。未能防止欺诈罪要求组织实施“合理的程序来防止欺诈”，以保护组织及其董事在特定的欺诈行为发生时不被起诉。警方专家对这一法案的通过表示欢迎，但他们也指出，这些措施可能并非立法者所称的“万能药”，仍有可能存在针对洗钱者和欺诈者的“漏洞”。
　　在国际合作方面，英国和多达47个国家承诺从2027年开始实施一项税收透明度标准，该标准将规定各合作国之间自动交换信息，以打击加密货币交易所的逃税行为。这将意味着加密货币平台需要开始与英国等国家税务机关共享纳税人信息，并将确保这些机构可以交换信息以强制执行税收合规条款，确保企业通过合法的渠道，缴纳该交的税款。
　　针对以上英国虚拟货币的相关政策、立法变化与监管动态，英国警方一方面认为新框架可能结束该国政策举措的“混乱”局面，这些规则为公司和贷款平台在消费者保护、审慎要求、信息披露和市场滥用方面设定了护栏；另一方面，英国警方还认为政府将伦敦打造为加密资产中心的雄心虽然值得肯定，但与金融行为监管局推广加密产品的新标准可能会发生冲突，因为该标准是世界上最严格的标准之一，对于未经批准推销虚拟货币相关产品的人，监管当局将处以无上限的罚款，并可能判处当事人最高两年的监禁，而警方在协同执法方面尚无具体行动指引，仍需具体研判并及时行动，以落实对涉虚拟货币犯罪的打击政策。

　　（四）部署专门团队
　　虚拟货币的追踪和分析需要特定的技术知识，需要在警方内部首先建立专门犯罪打击团队。为此，在2022年，英国国家警察局长委员会（NPCC）决定在全国警察部门部署虚拟货币战术顾问，旨在协助对涉及犯罪的数字资产进行调查和扣押工作。2023年，英国国家打击犯罪总局（National Crime Agency，简称NCA）开始建立一个全新的数字资产团队，专注于复杂金融犯罪的调查，包括虚拟货币相关案件。这表明英国执法机构正在加强专业队伍建设，以应对虚拟货币犯罪。
　　虚拟货币战术顾问的招聘方式非常灵活，讲求实效是其最高原则，比如大曼彻斯特警察局就已经委任具备虚拟货币相关技术经验的专职人员参与打击非法虚拟货币资金的活动。此举不仅为警方注入了新的活力，也为推动警务创新和应对犯罪活动提供了有力支持。通过招聘具备相关技能的专职人员，并进行专业培训，警方能够快速提高执法办案能力，进而推动组织变革和执法方式的创新。
　　在实际操作中，这些战术顾问运用专业的软件工具，对案件资金链路进行深入分析，为侦查工作提供了有力支持。他们能够迅速定位核心人员，追踪涉案地址资金链路，为案件侦破提供重要线索。以“地址研判”功能为例，通过输入某一地址，警方能够获取该地址的基本信息，如手续费来源、地址余额、交易习惯等，并通过“关系链路”功能无限层级地查看该地址的资金来源、资金去向以及全部交易对手等信息，从而构建出完整的资金链路，为案件侦破提供有力支持。
　　此外，借助专业虚拟货币案件穿透分析软件的代币分析功能，战术顾问还能够分析持币大地址、初始代币持币地址、添加流动性多的地址、去除流动性多的地址以及盈利地址等信息，从而锁定嫌疑人。这些地址与项目方的关系紧密，为警方侦破虚拟货币违法案件提供更为细致的线索。

　　（五）加强专业培训以提升传统警察对虚拟货币的执法能力
　　目前，坐落在英国伦敦的“经济与网络犯罪学院”致力于面向全警力、公共部门机构、企业以及广大公众，开展全面深入的数字化执法能力培训活动。其中，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其虚拟货币调查员课程，这一特色课程为广大警员敞开了学习之门，入学要求宽松，基本上涵盖了全警力范围，无须学员事先具备相关技术知识或经验。
　　该课程充分利用最新的调查实践经验，结合区块链技术分析公司专用软件以及虚拟货币ATM（用于加密货币交易的自动取款机）的实际操作演示，为学员提供沉浸式学习体验。通过系统的培训，学员将掌握虚拟资产调查、扣押、保留及变现的专业操作方法，进一步提升其在数字化执法领域的专业能力。
　　具体的学习内容主要包括以下五个模块（见下表）。
　　培训过程包括为期两天的培训师指导课程。第一步，受训警察需要完成对分布式记账技术、区块链基础知识的准确理解和快速判断。第二步，参训学员在培训过程中，通过运用区块链技术分析公司开发的追踪软件，对加密货币交易数据进行深入的可视化分析。培训期间，学员们不仅可以观看专家教官的现场演示，还可同步进行实操练习，迅速掌握相关技战法细节。第三步，受训警察必须实时掌握虚拟货币的最新运营模式、犯罪嫌疑人之间的沟通方式，因为只有掌握当前主流虚拟货币流向的查询方法，才能有效地进行线索搜集和案件侦办。
　　为进一步贴近执法实战，课程期间还会持续评估面向实战的执法办案能力，包括快速调查跨区块链和资产的用户活动、自动可视化交易关系、大规模追踪跨链资金、持续监控有风险的钱包等。完成课程并通过考核的学员将获得由伦敦市警察局局长颁发的证书，整个培训的成本约为427英镑。■
　　（本文系北京警察学院2023年度院级科研课题阶段性研究成果，《首都治安治理创新中的警保联动防控机制研究》，编号：2023KXJ10。）
　　
　　【简介作者】袁晨钧，北京警察学院治安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治安管理、数据警务和涉外警务等；成峰，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看守所政委；许汝荃，北京警察学院治安系2021级网安专业班学生。
　　（责任编辑：冯苗苗）